星期五的晚上10點鐘，很多商店都已經打烊了，但是桃園客運總站仍然人聲鼎沸，充斥著下班返鄉的旅客，還有一輛又一輛回站的公車。
今天早上，時代力量邱顯智委員和桃園客運的司機一起開記者會，「桃客違規上百件，吹哨司機被算帳」。
為了掌握每個司機的工時及行車狀況，公路總局配給每個司機一個USB，桃園客運為了規避公路總局的稽查，一台車使用2個USB來規避。
8月29日，桃園監理站上、下午進行檢查都查無所獲，晚上新竹區監理所所長帶隊突襲，一舉查獲245個違規案，裁罰220萬5千元。
然而，從那天之後，揭弊的葉姓司機，就開始被公司惡整班表。
這三年來，我處理過非常多件桃園客運司機的勞資爭議案件，在2個USB事件之後，又發生盧姓司機的過勞心肌梗塞案件。11月底的早晨，我跟台灣汽車客運業產業工會的幹部，一起開會討論職災案，揭弊的葉姓司機並沒有跟我們坐在同一個會議桌上，他就是一人靜靜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，聽我們討論。
直到理事范光明指著他：「佳瑋，他就是揭發公司使用2個USB的司機。」
我大吃一驚。
從事工會十年來，各種形形色色的勞工我都見過，吹哨者通常有某種典型樣子。因為有太多不公不義的事件，再加上滿腔熱血，通常他們見了人就會滔滔不絕、痛陳是非，恨不得把所有狗屁倒灶的事情通通告訴你。
但是葉姓司機不一樣，他非常的沉默，不多話。
講起公司怎麼惡整他，他也只是淡淡地說，因為班表被亂排，所以薪水受到很大的影響。但是怎麼個亂排法，他始終用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形容。
然而，當我深入了解他的班表排法之後，我整個大吃一驚。
第一班上午7點發車，大約6點就要開始準備、做檢查；返站後，中間全部都是空檔，只能夠乾等，直到晚間6：15才出第2趟，最後一班21點20分發車回到總站，已經將近23點，再收拾一下，最快可能23點15分才能下班。
換句話說，葉姓司機長達16、17小時都在桃園客運的掌控之下。但因為交通部的運管規則第19條之2，認定「手放在方向盤上才算工作時間」，所以並沒有違法。
而司機的薪水很依賴跑的趟次，以及「手放在方向盤上」的時間﹐因此，雖然他的工時變得更長，薪水卻變得更少，一個月少了將近一萬五千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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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開記者會之前，葉姓司機還是一貫的不多話，范光明怕他緊張，故意開他玩笑：「等下我們就拿一張白紙，上面就寫『徵友中』！『未婚』！」
我才知道，看起來頗有一段年紀的葉姓司機，原來還是單身。
是啊，假設每天都16、17小時都在跑車，這要怎麼交女朋友、要怎麼結婚？就算結了婚，家庭生活要怎麼維持？
我想起另外一個在９月因為心肌梗塞、勉強自己開到總站才就醫、倒地的盧姓司機。
他不斷捶打自己的胸口，深怕昏厥過去無法完成運輸旅客的任務。這麼一位盡責的司機，桃園客運卻始終不願意認定他是過勞職災。他的太太去年也發生職災，失業在家，全家人就靠盧姓司機這麼一份薪水，但這下失去了依靠，太太忙著照顧先生，全家的經濟收入只好靠老母親去撿雞蛋打零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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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在處理這些案件的時候，我都會想起五一勞動節的由來。
1886年，芝加哥的乾草工人為了爭取「每日工時八小時」，遊行卻遭到警察槍殺。
這個時代，遊行最多就是被警察用水柱攻擊，已經不會被莫名其妙地槍殺，但有人性尊嚴的８小時工時制呢？
經過了一百多年的時間，我們居然還在為了拒絕過勞而奮戰。
我知道人們看到這類的故事會同情、會哀戚、會譴責、會憤恨，會憐憫，但我其實不是很喜歡書寫、紀錄這樣的故事。
因為這些故事都不斷地在提醒我們，100多年來的人類社會，還是擺脫不了壓榨弱勢的本質。
我們一點進步也沒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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